玉山的凉粉
作者：良木化
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 王朔《动物凶猛》
每一个走出去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时时惦记、梦绕魂牵，却又不愿久呆甚至不愿回去的故乡，就像每一个没有走出去的人心中都有一个熠熠生辉、绚丽多彩的外面的世界一样。
那是一种纠结至极、不能靠一杯酒一棵烟就能打发掉的情愫。
很多时候，这种情愫会逐渐缩小，从蔚蓝的天空、黑魆魆的远山、一望无际的麦浪，缩小到某一处古旧的院落、淤塞的池塘，甚至斑驳的土墙或一株很老很老的树。
我的故乡在玉山，我的这种情愫也会不断地缩小，而且时常会不自主地缩小到一种别处很不常见的小吃上来，这便是玉山的凉粉。
最初关于凉粉的记忆自然来自童年，那时候玉山的街上逢集了或者起了社戏，除了农用的叉把扫帚牛笼头等各种器具的交易场所，还会有一处地方专供小贩设摊出售各种吃食，水煎的包子、焦黄的油条、溢出蜜汁的糖糕、热腾腾的罐饺，还有就是胖胖、颤巍巍的凉粉。
如果父母心情好忽然慷慨、或者本身家里殷实，逢集或者起戏又恰遇了周末，我们便会得到五角或一块钱的拨款，其实数额的大小常常在预料之中，所以提前已做好预算，其中必然有一大部分是要拿来痛快吃一次凉粉 ---- 大约三十年前，一盏凉粉的价钱是在三毛到五毛之间的样子。
这小吃的食材及制作的技艺丝毫没有商业的价值，所用的淀粉无非来自豌豆、扁豆、蚕豆，而以扁豆的淀粉制作的凉粉为最好。在家里做浆面条的时候，如果粉浆放置的时间略久一些，盆地会沉淀出薄薄的一层粉，如果将沉淀的粉再稀释倒入锅内会导致面条很稠，所以这些沉淀的粉常用来制作凉粉。可惜的是母亲会把主要的心思放在浆面条上，凉粉做好了就马马虎虎切成大小不一的锭子，以蒜泥、食醋和麻油拌好，随我们吃去。这样的凉粉于我们是没有太多吸引力的，因为少了太多的调味的汁汁液液，而能让这些奇怪的味道融入到凉粉里面从而形成另一种更奇怪的味道的，只有用马口铁的刮子去把凉粉刮成薄薄的绵长的细条。
（韭苔汁）
（芝麻酱）
（嫩的香椿叶子做的汁）
（酱油和食醋）
（这种没有取过油的芝麻酱也叫“油糊”）
刮凉粉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讲究技术的。我看到老周双手齐下三五次就刮出颤巍巍的一盏来，也洗干净手去尝试，结果很糟糕，不是刮得太深伤到大块凉粉，就是刮得太薄筷子都挑不起来了。
（刮子）
（调味）
这些瓶瓶罐罐的汁汁液液也很讲究，韭菜苔子的选择要恰到好处，开春香椿的嫩叶也要恰到好处，香油一定要纯正的芝麻榨出来的，水和食盐的比例、酱油的比例、辣椒油烹炸的火候、芝麻酱的选取，无不是技术的工作。匠人在做他的手艺活儿，这活儿很可能一做就是几十年，各类工具及调味品信手拈来，甚至那些瓶瓶罐罐摆放的顺序都一直没有变化，而让自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的人去操作的时候，往往就驴头不对马嘴了。
（没有刮的凉粉）
凉粉打出来会倒扣在案板上，拍点水以做润滑，刮起来会很利索，待这盆凉粉刮完了，最底部会余下厚厚的一层皮，有的人专喜欢吃这层皮，这层皮没办法再刮，只好用刀斩切，有点硬，但很筋道，我不太喜欢，最多的一次是一盏凉粉里掺了一小半皮子 ---- 可能每个人的口味多有不同吧。
（这就可以吃了）
我们越长越大，父辈越来越老，同样面额的钱能买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先前三五毛钱一盏的凉粉现在需要四五块钱，到景区会再多出一两块来，大家都默默接受了这种价钱的变动，毕竟三十年前三五毛钱的购买力是远大于现在的五六块钱的。
（老周是个手艺人）
华勇昨天刚刚得了儿子，我们都很高兴，他对儿子的点评还没有出台，但对玉山凉粉的点评很是独到：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并且乐此不疲，一做就是三四十年，做到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还在惦念，做到你把对故乡的思念浓缩到一盏凉粉上，这就是匠人精神，这种精神会被这种简单的产品负载、渗透、沉淀，传承。
（华勇的最新作品 -- 云栖）
客居杭州的李涛一直没有吃胖，大概跟长久不吃一次玉山的凉粉有关吧！
（请我吃凉粉，可以发正面靓照）
魏军博士呢？当然还是男神！少年时豆芽的模样变幻成如今的健硕型男，除了粤菜的滋养，恐怕就是吃了那些年玉山凉粉打下的基础了吧！
（博士一直比我高 -- 他一米九有了）
上月成杰回来，冷不防一个电话，“快来玉山凉粉摊子会晤，我才吃四盏，这盆我包了，吃不完看着也舒服！”我还记得上一次他是要我刮一盏调好给他快递到深圳去！
（三十块钱以下的鞋子不再考虑）
还有更多的玉山的人，因为谋食的缘故，四散到山南海北，过着各式各样的生活，而他们的内心，是有故乡的情结的，这故乡的情结，又总是绕不过那一盏颤巍巍的玉山的凉粉。
（按：玉山是一座东西走向的石山，属于伏牛山余脉的最末端，这些年来四周居民采石建房，耗去了很多，这山越发显得矮小。因为东西走向，民间都叫它“横山”，用玉山方言读的话，是“蕻山”，这个音译的名字若是这样写的话，倒是更有一些新意了。）
---------------------------------
每一个被称为“乡下”的地方，都离不开花花草草、沟沟壑壑，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我走得越远，越能感觉到它们对我的召唤。
女孩子会在傍晚采这种叫“指甲草”的叶子和花，晒一会儿结蔫了之后，敲碎，拿麻叶来包指甲，可以染成漂亮的颜色。它的种子也很好玩儿，在成熟了之后，豆荚会自己爆开，种子散落很远，不必刻意的耕种，来年还会茁壮成长。
“烧汤花”很神奇，只在做晚饭的时候开放。
“百日红”的花期很长，除了红色，还有这种淡淡的紫色。
这种蒿草可以束起来当扫把用。
向日葵低下头，已经成熟了，可惜很容易生贪吃的虫子。
孩子们喜欢水，水能够给他们带来很多快乐。
鱼也很肥。
苞米的“胡须”半干的时候，拿木棍穿着在灶膛里烤熟，味道很棒。
你站在草下，它们可以妆点你的黄昏。
有的花虽然漂亮，但叫不出名字。
我的码儿，没事儿来喷喷。